TikTok是如何擊敗特朗普的？

一個中國公司征戰(zhàn)全球市場的非典型樣本。

2020 年中，任期已近尾聲的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開啟了對中國公司的一系列制裁動作，而其中不太可能成為打擊目標的短視頻應用 TikTok 成為了漩渦的中心。從建立內容顧問委員會，到聘請美國 CEO，再到與美政府以及多位覬覦 TikTok 的科技巨頭斡旋，字節(jié)跳動做出了驚人的嘗試，力保維持這款熱門應用的正常的運行。

近日，美國財經(jīng)雜志《福布斯》發(fā)布長篇深度報道《TikTok的喧囂崛起背后的故事——以及它如何打敗川普》（《The Inside Story Of TikTok’s Tumultuous Rise—And How It Defeated Trump》），通過對TikTok十數(shù)名員工和美國政府官員的采訪，回述了去年夏天以來，「TikTok和其母公司字節(jié)跳動對抗并最終戰(zhàn)勝特朗普政府之路?！?/p>

全文翻譯如下，極客公園做了不改變原意的改動

政治漩渦

2019 年底，TikTok 高管們決定應對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隨著美國大選的日益臨近，平臺該如何處理政治內容？這個擔憂引發(fā)了公司一連串的會議和內部討論，有些是面對面的，有些是在內部通訊軟件飛書上召開的。例如，他們考慮過是否應該讓算法識別出視頻里「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的條幅，把它作為有問題的內容來處理。但這種調整可能會使一些非政治性內容被錯誤標記為政治內容，有失公平，比如雖然視頻中出現(xiàn)了「讓美國再次偉大」條幅，但主題可能只是對口型唱歌而已。

因為政治內容的存在，其他的社交平臺已經(jīng)變成了虛假信息的聚集地。即使 TikTok 沒有出現(xiàn)這種情況，它也可能會成為合法的、甚至自由主義政治言論的平臺，這無疑會激怒共和黨人，而在此之前，一些共和黨人已經(jīng)表達了對這款應用的擔憂。參與討論的高管包括 TikTok 母公司字節(jié)跳動的掌門人張一鳴，討論甚至考慮推出一種激進的舉措，在大選期間暫停 TikTok 的標志性功能——基于算法的「For You」內容推薦頁面。

據(jù)熟悉相關內部討論的知情人士透露：「TikTok 真的在努力避免平臺上出現(xiàn)任何政治內容。他們希望打造一個傳播快樂的平臺。他們的觀點是：我們是一款唱歌跳舞的應用。」

字節(jié)跳動創(chuàng)始人張一鳴

與此同時，TikTok 著手增設一個由外部專家組成的內容顧問委員會（Content Advisory Council），就政治內容等問題為公司提供建議，但公司最終并沒有采取激進的措施，比如禁用推薦頁等。

到 2020 年年中，政治言論在 TikTok 上成為熱門話題，使用總統(tǒng)大選相關標簽（#election2020 和 #2020election）的視頻累計觀看量達到 34 億次。6 月發(fā)生了一件影響 TikTok 命運的大事。當時有數(shù)百名青少年和韓粉在 TikTok 上發(fā)起了破壞特朗普競選集會的運動，他們預約了俄克拉荷馬州塔爾薩市競選集會的門票，卻故意不到現(xiàn)場參加活動，讓期待現(xiàn)場座無虛席的總統(tǒng)尷尬不已。

從此之后，TikTok 一直無法擺脫政治。這個僅成立四年、月活躍用戶就達到 7 億、預計年收入 10 億美元的熱門應用成就了全球最熱門的初創(chuàng)公司，而地緣政治的漩渦幾乎威脅到它的生死存亡。

臨危受命

自從 TikTok 與美國前總統(tǒng)特朗普發(fā)生沖突以來，公司命運經(jīng)歷了跌宕起伏的變化。8 月，特朗普發(fā)布行政命令，要求該公司盡快出售美國業(yè)務，否則將封禁 TikTok。8 月底，TikTok CEO、前迪士尼高管凱文·梅耶爾（Kevin Mayer）宣布辭職，張一鳴只能親自上陣與特朗普和 TikTok 的「覬覦者」周旋。出售 TikTok 的談判涉及多家全球規(guī)模最大的上市公司，微軟、甲骨文和沃爾瑪都渴望把這個十年來最有價值的科技資產(chǎn)收入囊中。

梅耶爾辭職后任 TikTok 代理負責人的瓦妮莎·帕帕斯（Vanessa Pappas）表示：「我們那段時間一直在夜以繼日地工作——公眾對于交易的時間線、交易方式和各種言論的合法性充滿了困惑，所以那段時間我們非常緊張。顯然所有人都在遠程辦公，但高管每天都會打很多通電話。超越常規(guī)的一連串行政令和我們的應對都發(fā)生在疫情的大背景下，這讓當時的情況格外令人難以置信?！?/p>

動蕩仍在繼續(xù)，但現(xiàn)在負責平息的不再是帕帕斯。

周五，TikTok 任命了新 CEO——周受資。周受資一個月前剛剛加入字節(jié)跳動，擔任首席財務官。一位曾在中國與周受資共事的高管表示，周受資來自新加坡，畢業(yè)于哈佛大學，能夠熟練使用中英文交流，并善于駕馭兩種文化。在人際關系至關重要的中國，周受資早在幾年前就與張一鳴結識。當時周受資在俄羅斯億萬富翁 Yuri Milner 的 DST 投資公司擔任合伙人，負責尋找有前景的投資對象，而他找到了字節(jié)跳動。（一位 DST 發(fā)言人表示，公司后來通過一個聚焦慈善項目的投資工具對字節(jié)跳動進行了投資。）

拋開全球政治不談，周受資還面臨諸多內部挑戰(zhàn)。作為 TikTok 一年內的第四任掌門人，周受資不得不面對的是許多現(xiàn)任和離職員工描述的，建立在不信任、猜疑和保密基礎上的工作氛圍。一位 TikTok 發(fā)言人表示：「不否認有員工會有這種觀點，但我認為這不是普遍觀點?！?/p>

TikTok 首席運營官瓦妮莎·帕帕斯

一些人形容，公司的內部實踐和流程充滿了負能量，這與公司在公眾面前展現(xiàn)出來的、輕松娛樂的平臺形象截然不同。

在采訪中，17 名現(xiàn)任和前任員工表示，與特朗普政府緊張關系的背后是公司的文化。在這種文化中，被提拔的高管與能力水平不符，員工不被上司重視，為了與中國的老板溝通需要工作到凌晨 1 點鐘，而且?guī)缀鹾茈y找到組織結構圖這些基本信息。

TikTok 往事

雖然 TikTok 現(xiàn)在席卷了全世界，但故事的開頭再平常不過。最初，朱駿和陽陸育在上海一家保險公司易保網(wǎng)絡工作時結識，成為好朋友。后來兩人開始自主創(chuàng)業(yè)，2010 年左右，他們創(chuàng)立了第一家公司——蟬教育（Cicada Education），支持用智能手機來創(chuàng)作教育短視頻。但這家公司并沒有成功。于是兩人改變了創(chuàng)業(yè)方向。朱駿在舊金山灣區(qū)的加州列車上發(fā)現(xiàn)年輕人在通勤途中會用手機看視頻。于是，他決定創(chuàng)建一款操作簡單、便于創(chuàng)作和發(fā)布視頻的應用。就這樣，對口型應用 Musical.ly 在 2014 年誕生。

Musical.ly 很快走紅，吸引了硅谷頭部 VC Greylock 和紀源資本等投資者的關注，獲得 1.51 億美元投資。朱駿和陽陸育在中國經(jīng)營這家公司，在加州圣塔莫妮卡也設有一個辦事處。這家公司的發(fā)展勢頭勝過了蟬教育的表現(xiàn)。但隨著時間推移，Musical.ly 也很難維持用戶參與度。因此，除了對口型視頻以外，公司還曾嘗試過其他內容，希望吸引除了十幾歲的小女孩以外的其他用戶，但未能取得成功。

2017 年，朱駿和陽陸育以近 10 億美元的價格，將 Musical.ly 出售給字節(jié)跳動。兩人同時加入字節(jié)跳動擔任高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字節(jié)跳動拯救了 Musical.ly。據(jù)紀源資本管理合伙人童士豪回憶，Musical.ly 曾計劃出售給美國大型科技公司，但沒有成功，這些公司的普遍想法似乎是：「這種對口型應用能做到多大規(guī)模？」童士豪是 Musical.ly 的投資者，曾經(jīng)為 Musical.ly 兩位創(chuàng)始人和張一鳴牽線搭橋。他表示：「我知道張一鳴雄心勃勃，字節(jié)跳動的算法非常出色，而且他渴望打造一家全球性公司，所以我鼓勵雙方互相幫助。」

2017年，朱駿和陽陸育 Musical.ly 出售給字節(jié)跳動，并加入了字節(jié)跳動擔任高管

2018 年 8 月，字節(jié)跳動將旗下近一年前成立的短視頻產(chǎn)品 TikTok 與 Musical.ly 合并。TikTok 有一個重要的獨特功能，即基于用戶興趣推薦視頻的算法。字節(jié)跳動旗下的新聞聚合應用今日頭條就使用了同類技術。

不到一年時間，TikTok 的月活躍用戶達到 2.71 億。到 2019 年圣誕節(jié)，這個數(shù)字幾乎翻了一番，月活超過 5 億。

文化融合

在快速擴張的過程中，TikTok 一直由朱駿擔任總裁，在洛杉磯辦事處主持公司運營。

為了確保 TikTok 員工能夠跟上公司飛速增長的步伐，公司每年進行兩次績效評估，并每兩個月重新設定「目標與關鍵成果」，簡稱 OKR。一位前 TikTok 員工表示，設定目標與關鍵成果的過程耗時費力，導致分析過多，結果難以決策，也就是所謂的「分析癱瘓」。

為了實現(xiàn)目標，TikTok 員工們知道公司希望他們加班。一位前 TikTok 員工回憶說：「工作日不會在六七點結束，而是要到凌晨 1 點才能結束。」

另外一名前 TikTok 員工表示：「我們實行兩班倒。到了中國的白天，我們就得上網(wǎng)開始工作?！梗ㄒ晃?TikTok 發(fā)言人表示，在科技行業(yè)加班司空見慣，而且公司一直在努力增加員工，減輕工作量。）

在美國的晚上，當海外同事開始工作時，TikTok 的美國員工也需要隨時回答問題和參加會議。每個人都使用字節(jié)跳動旗下類似于 Slack 的通信應用飛書。TikTok 員工覺得自己有義務回復飛書信息，即使是在深更半夜。有員工表示，他們發(fā)現(xiàn)很難或者根本無法禁用飛書的提示音，盡管公司表示事實上可以取消。飛書有已讀回執(zhí)功能，而且無法關閉，更增加了員工始終在線的壓力。這種不可改變的功能，讓人們很清楚某個人是否在工作。

TikTok 員工并不總是清楚應該與誰溝通。公司并不重視頭銜，也沒有公開的組織結構圖。張一鳴后來表示貼標簽是「自我設限」。許多團隊都以基層管理者為中心組建。一位高管形容這種的招聘策略是「大坑里的小胡蘿卜」。換言之，TikTok 有時候會任命經(jīng)驗不足的管理者擔任責任重大的職位，然后退一步，看他們能否成長并勝任自己的工作。TikTok 發(fā)言人表示，公司在做出此類決定時會高度依賴績效評估。

TikTok 表示，這種做法并沒有傷害員工的情緒，并指出公司入選了近期 Built In 100 個最佳大公司榜單。Built In 是一個總部在芝加哥的技術資源與招聘社區(qū)?？梢钥隙ǖ氖牵_實有一些員工和前員工反饋了非常積極的工作體驗。TikTok 前創(chuàng)作者合作伙伴經(jīng)理 Daniela Genie 表示：「在 TikTok，所有人都感覺像是一家人?！?/p>

100個最佳大公司榜單評語中寫道：「TikTok 為其全球員工提供創(chuàng)造力表達的空間，完善的員工福利保障，輕松自由的工作氛圍，每一位員工在這里收獲到獨特、愉快的工作體驗。」

特殊 72 小時

在 TikTok 員工努力保持應用增長的同時，TikTok 的受歡迎程度引起了美國立法者、尤其是共和黨人的注意。2019 年 11 月，美國國會就中國及其在科技行業(yè)的影響力舉行了一次聽證會。在聽證會上，密蘇里州參議員 Josh Hawley 抨擊「中國科技平臺進入美國市場的危險」，并特別提到了 TikTok。Josh Hawley 是不折不扣的保守派，并且一直對社交媒體持嚴厲的批評態(tài)度。與此同時，負責監(jiān)督美國公司與外國企業(yè)交易的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表示，將對字節(jié)跳動收購 Musical.ly 的交易進行審查，并擔心中國公司可能會與中國政府分享用戶數(shù)據(jù)。

TikTok 否認與中國方面分享任何用戶數(shù)據(jù)，但依舊面臨形象問題。作為補救措施，第二年 5 月，TikTok 聘請前迪士尼高管梅耶爾擔任 CEO。梅耶爾曾協(xié)助策劃了迪士尼最重要的收購案，包括收購皮克斯、漫威、盧卡斯影業(yè)和 21 世紀?？怂沟?；此外，成功推出的「Disney+流媒體服務」，使他的聲望更上一層樓。去年 2 月，當?shù)鲜磕釠]把他任命為 CEO 后，有多家公司向他拋出了橄欖枝，TikTok 就是其中之一。但梅耶爾并不是 TikTok 尋找的唯一的解決方案。

美國非營利組織響應性政治中心（Center for Responsive Politics）的數(shù)據(jù)顯示，TikTok 母公司字節(jié)跳動去年加大了在華盛頓特區(qū)的游說力度，為此投入了 260 萬美元，是 2019 年的近 10 倍。TikTok 還與微軟展開對話，探討由這家科技巨頭持有少數(shù)股份、同時幫助 TikTok 在美國存儲用戶數(shù)據(jù)的可能性。

TikTok 前首席執(zhí)行官凱文·梅耶爾

情況很快變得更加錯綜復雜。6 月底，特朗普計劃在塔爾薩市、有 19000 個座位的奧克拉荷馬銀行中心舉行一次大規(guī)模競選集會。集會定于 6 月 20 日舉行。在集會開始前 5 天，時任特朗普競選經(jīng)理 Brad Parscale 聲稱，在線免費門票申請數(shù)量已經(jīng)超過了 100 萬張。但在活動當晚，與會者人數(shù)明顯不多，其中一個原因是反對特朗普的用戶在 TikTok 上組織了一場運動，申請了免費門票卻故意在當天「放鴿子」。

愛荷華州道奇堡的居民瑪麗·喬·勞普（Mary Jo Laupp）是這次反抗活動的組織者之一。她回憶說：「我們家人在英國還預約了這場集會的門票，澳大利亞的青少年看過視頻之后也加入進來，專門找了俄克拉荷馬州的郵編和美國的電話號碼來預定門票。」她在 TikTok 視頻中呼吁用戶參與這項運動，此后有 100 萬條視頻呼應了她的想法。 「這件事傳遍了全世界?！?/p>

這件事讓以臉皮薄著稱的美國總統(tǒng)十分難堪。兩周過后，美國國務卿邁克·蓬佩奧（Mike Pompeo）告訴?？怂剐侣?(Fox News)，出于國家安全考慮，美國正在考慮封禁包括 TikTok 在內的中國的社交應用。塔爾薩集會是否真的是導火索？ 蓬佩奧和白宮貿易顧問彼得·納瓦羅（Peter Navarro）等對華強硬派一直希望加大對中國及其科技公司的打擊力度，現(xiàn)在他們終于有機會讓總統(tǒng)同意推動這個議題。一位前白宮助理表示，這次集會讓白宮「有強烈的意向」對中國科技公司出手，納瓦羅和蓬佩奧終于可以「做他們一直想做的事情」。

但特朗普政府遲遲難以決定如何對付 TikTok。有一個「特殊 72 小時」可以展示白宮內部在這個問題上的混亂。7 月 31 日周五，特朗普在佛羅里達州坦帕的記者會上表示，他計劃封禁 TikTok，第二天就要采取行動。但他并沒有這樣做。周日上午打完一局高爾夫球之后，特朗普致電微軟 CEO 薩提亞·納德拉（Satya Nadella），實際上為微軟收購 TikTok 開了綠燈。

連環(huán)總統(tǒng)令

特朗普給微軟 45 天時間來完成這筆交易，通過交易，這個位于華盛頓州雷德蒙德的軟件業(yè)巨頭將收購 TikTok 在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業(yè)務，并確保 TikTok 在美國存儲美國用戶的數(shù)據(jù)。為了進一步向 TikTok 施壓，他還簽署了兩份總統(tǒng)令，威脅 TikTok 若不同意出售，應用將會在美國受到封禁，希望以此迫使 TikTok 盡快完成交易。

第一條總統(tǒng)令稱，如果字節(jié)跳動在 9 月中旬之前不售出 TikTok，將禁止美國用戶繼續(xù)下載該應用。而根據(jù)第二條總統(tǒng)令，如果秋末公司沒有完成 TikTok 出售，TikTok 將在美國徹底禁用。這兩條總統(tǒng)令后來都受到了美國聯(lián)邦法院的質疑。

美國前總統(tǒng)特朗普希望通過總統(tǒng)令強制 TikTok 短時間內出售在美業(yè)務

執(zhí)行第一條總統(tǒng)令的工作由美國商務部負責。一位前商務部高級官員表示，問題在于，白宮在簽署總統(tǒng)令之前從未和商務部咨詢?！戈P于這條行政命令已經(jīng)簽署的消息，我們還是通過《華爾街日報》和 CNN 的報道得知的，」這位官員說。當商務部專家開始著手調查時，他們非常吃驚?！该绹蟹浅６嗫梢院侠碚J定存在國家安全風險的應用和設備，TikTok 排在多少位？我告訴你吧，它的排名非?？亢?，還有其他更緊迫的事項需要優(yōu)先處理。我們很多人都很困惑，為什么 TikTok 值得特別關注。」

美國商務部和司法部的前工作人員表示，總統(tǒng)給出的期限注定了整件事情的失敗。「這大概是任何人所能采取的最笨的方法。」 一位前商務部官員這樣說道。他表示，整個過程可能需要數(shù)月的時間才能達到更好的結果?！高@一舉動完全削弱了我們執(zhí)行行政命令的能力?！古c此同時，商務部希望白宮提供其起草該行政命令的依據(jù)。但是證據(jù)從未出現(xiàn)，也可能從未存在過。一位前商務部官員表示：「為了證明總統(tǒng)已經(jīng)確定的事項，我們不得不從頭開始仔細檢查整個過程。當時我們極度沮喪……我們最終得出的結論是，白宮不在乎這些（行政命令）是否得到執(zhí)行，他們想要一個新聞標題，傳達對中國采取強硬態(tài)度的政治信息?！?/p>

當特朗普團隊準備與 TikTok 對簿公堂時，公司在考慮如何將自己賣出以及賣給誰。在字節(jié)跳動兩位最知名的投資者——美國泛大西洋投資集團的比爾·福特（Bill Ford）和紅杉資本的道格·利昂（Doug Leone）的幫助下，公司在幾個方面展開行動。與微軟的談判主要由張一鳴、福特和利昂負責。

據(jù)知情人士透露，梅耶爾被排除在這些談判之外，他向甲骨文提出了收購建議，梅耶爾本人不愿對此發(fā)表評論。甲骨文對此也不予置評。是否收購 TikTok，甲骨文并不好作出選擇，因為它沒有收購或運營消費科技公司的經(jīng)驗，但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億萬富翁拉里·埃里森（Larry Ellison）確實與共和黨政治有密切聯(lián)系。埃里森曾經(jīng)組織了一場特朗普競選籌款活動，10 萬美元就可與總統(tǒng)一起參加高爾夫活動并有機會合影?？紤]到特朗普的情況，與共和黨人保持良好關系似乎很有吸引力。

但是，所有的收購選項都不是張一鳴或投資者真正想要的。張一鳴希望保持對公司的控制權，而福特和里昂等投資人希望公司能夠 IPO，而不是匆忙安排出售。這種出售可能會低估 TikTok 的價值。公司拒絕就該交易置評。

TikTok 的高層用「勤奮和冷靜」來形容公司當時的內部運作用。TikTok 全球營銷負責人 Nick Tran 表示，員工「自始至終都很自信」，「在面對艱難挑戰(zhàn)時表現(xiàn)出了非凡的韌性」。負責 TikTok 創(chuàng)作者關系管理的 Kudzi Chikumbu 表示，「這就是一陣旋風。我覺得全力以赴，推動應用的發(fā)展以及繼續(xù)工作，可以讓我們保持專注，不去想周圍發(fā)生了什么?！?/p>

但總統(tǒng)令的潛在后果是非?？膳碌?。TikTok 在一份法庭文件中公布的預估數(shù)據(jù)顯示，美國禁令如果持續(xù)兩個月，將使其美國用戶減少 40% 至 50%；禁令如果持續(xù)六個月，后果將是致命的，會導致美國用戶減少 80% 至 90%。美國是 TikTok 最重要的市場。

翻盤

當時在 TikTok 工作的一名前員工表示，特朗普發(fā)起攻擊后，TikTok 的內部士氣受到打擊。去年 8 月，公司召開了一次線上全員會，回答了員工提出的問題。但一位熟知這些會議背后想法和目的的人士表示，「公司回答問題的方式讓提問者感到羞愧，目的是讓大家閉嘴?！?/p>

TikTok 企業(yè)溝通部門負責人 Josh Gartner 表示，「我參加了那些會，這種說法很可笑。實際的參會者沒人會認為會議是出于這樣的目的?！构颈硎荆珕T會的言論并非為了貶損或壓制員工，公司已盡最大努力保證信息透明度。

據(jù)一位 TikTok 前員工回憶，「關于公司的信息我們都是通過媒體報道得知的。」 另一位前員工表示，「那段時間壓力很大。每次特朗普做出什么決定，我的手機就會接到同事們的電話。很難知道我是否第二天就失業(yè)了?！?/p>

8 月底，正當 TikTok 考慮是否出售、以及如何與特朗普政府抗爭時，梅耶爾宣布離職。對于這個曾被標榜為改變游戲規(guī)則的人事任命來說，這是一個不太光彩的結局。

梅耶爾的副手瓦妮莎·帕帕斯，接任公司的代理負責人。帕帕斯比梅耶爾早一年半加入 TikTok。她表示，她的接任「的確不是一個重大轉變」，并補充說，「盡管時間很短」，但她很享受與梅耶爾一起共事的時光?！竸P文來 TikTok 后，只工作了幾個月就離職了?！?/p>

9 月中旬，TikTok 已經(jīng)選擇了交易的公司：甲骨文和沃爾瑪。甲骨文表示，預計將獲得 TikTok 12.5% 的股份。大約在同一時間，TikTok 贏得了針對特朗普第一條行政令的訴訟，收到了一份暫停 TikTok 禁令的強制令。10 月，TikTok 再次勝訴，阻止了特朗普完全封禁 TikTok 的第二條行政令。

到了總統(tǒng)大選日，也是 TikTok 非常擔心的日子，情況出現(xiàn)了更大程度的好轉。特朗普出局，民主黨人拜登當選美國總統(tǒng)。

今年 2 月，拜登政府針對 TikTok 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它請求法院給予更多時間來處理與 TikTok 禁令相關的案件，讓人覺得剛上任的白宮領導人并不急于處理這個事情。白宮對此不予置評。

拜登已經(jīng)明確了政府優(yōu)先處理的事項：疫苗和經(jīng)濟。遏制這樣一個廣受年輕人喜歡的應用并不在優(yōu)先事項中。TikTok 事件的最終結果是：甲骨文和沃爾瑪收購 TikTok 的交易仍懸而未決。目前還不清楚交易是否能達成，特別是交易可能需要中國政府的批準。中國政府去年 8 月改變了有關出口的規(guī)定，這可能會讓他們在這個過程中擁有話語權，正如當初 TikTok 談判登上全球新聞頭條一樣。帕帕斯表示，「我們真的致力于真誠行事，并保持與美國政府的建設性對話」。

就在不久前的 4 月 30 日，字節(jié)跳動宣布從 TikTok 中國母公司的內部，選擇周受資來擔任 TikTok 首席執(zhí)行官。這一舉動釋放出一個強烈的信號，即字節(jié)認為拜登沒有什么可怕的。如果字節(jié)認為拜登可能會采取與特朗普相同的立場，很難想象它會選擇一位非美籍高管擔任 TikTok 首席執(zhí)行官。

TikTok 前任 CEO 凱文和現(xiàn)任 CEO 周受資

挑戰(zhàn)

周受資和他的兩位前任似乎沒有什么不同，他們都是從美國知名企業(yè)辭職后加入 TikTok， 梅耶爾曾在迪士尼工作， 帕帕斯曾在谷歌旗下的 YouTube 工作。如今，帕帕斯已從 TikTok 代理負責人轉任首席運營官（COO）。

出生于新加坡的周受資于 2006 年從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畢業(yè)。他在獲得哈佛大學工商管理碩士學位之前，曾在高盛集團做過兩年投資銀行家。后來，他在俄億萬富豪 Milner 旗下的風投公司 DST 全球投資基金香港辦事處工作。再后來，他加入小米，先是擔任首席財務官，后來擔任國際總裁。在小米任職期間，周受資幫助小米擴大了全球影響力，并于 2018 帶領小米在香港證券交易所成功上市，以約 540 億美元的估值籌集了 47 億美元。

一位熟悉字節(jié)跳動的高管表示：「周受資與張一鳴是老相識了。我認為他們二人彼此非常欣賞對方。近年來，他們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在張創(chuàng)辦公司之初，周受資是那個給張一鳴寫了一張大額支票并相信他會建立一家有意義的公司的人。那是他們友誼的開始。」

現(xiàn)在，周受資既需要與世界超級大國政府周旋，又需要應對來自其他社交平臺的激烈競爭以及公司內部具有挑戰(zhàn)的文化。

TikTok 成了 Facebook 十年來最大的威脅。為此，F(xiàn)acebook 在 Instagram 上添加了短視頻功能 Reels，專門與 TikTok 競爭，他們還專注于在 Facebook 和 Instagram 上增添允許用戶從粉絲身上賺錢的功能，這也是 TikTok 優(yōu)先考慮的事情。與此同時，Snapchat 也加大投入，向其新的短視頻功能 Spotlight 上的創(chuàng)作者支付 100 萬美元補貼。截至 3 月，Spotlight 已擁有 1.25 億用戶。如今，YouTube 也推出了短視頻服務 YouTube Shorts。YouTube 去年開始在國際市場推出 YouTube Shorts，3 月份在美國推出前，YouTube Shorts 的視頻播放量已達到了 65 億次。

帕帕斯表示，TikTok 社區(qū)充滿活力，與競爭對手之間建立了一道「護城河」?！肝覀円呀?jīng)看到新的潮流文化誕生于 TikTok，這成為了一種現(xiàn)象」。她舉例稱，26 歲的 Nathan Evans 發(fā)布了一段自己演唱的歌曲《Soon May the Wellerman Come》，使得本不可能成為潮流的漁村民謠文化徹底走紅。「我認為，這些『文化潮流誕生于 TikTok』的閃亮時刻，向競爭對手展示出了 TikTok 的獨特之處。」

TikTok 不太愿意分享應對競爭對手的計劃。一些關注點正轉向直播，這一功能在疫情期間開始流行，因為每個人都被困在家里。TikTok 還提供了極易上手、方便操作的編輯工具，比如允許用戶剪輯和使用其他視頻場景的新功能 Stitch。

此外，帕帕斯表示，TikTok 在喜劇、舞蹈和音樂視頻等方面一直都存在優(yōu)勢，但仍不斷致力于內容多樣化，這是從 Musical.ly 時代吸取的教訓。最近流行的話題標簽包括 TikTok 教師（#TeachersOfTikTok，92 億次瀏覽）、地球日（#EarthDay，45 億次）、精神健康意識（#MentalHealthAwareness，33 億次）和支持小企業(yè)（#SupportSmallBusiness，21 億次）。

另一個當務之急是給在 TikTok 成名的社交媒體明星提供資金激勵，以免他們被 Instagram、Snap 或 YouTube 搶走。TikTok 表示，公司已經(jīng)為未來三年的創(chuàng)作者預留了 10 多億美元的激勵基金。創(chuàng)作者必須申請加入扶持計劃，計劃根據(jù)創(chuàng)作者視頻內容在平臺上的受歡迎程度，給予相應的費用回報。TikTok 拒絕透露有關判斷指標的更多細節(jié)。

周受資需要采取精妙的平衡策略來擊敗這些競爭對手，他可能會面臨重新調整人力資源等部門的挑戰(zhàn)。兩名前 TikTok 員工抱怨 HR 員工過去的工作表現(xiàn)，稱他們似乎在向同事和老板打探消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隨時掌握員工工作的全部信息。TikTok 的一位發(fā)言人稱，他從未聽說過這種做法，公司人力資源部通過績效考核獲取員工信息。

「我無法控制我的盈虧報告，無法控制團隊人數(shù)，甚至幾乎無法控制組織架構。我進公司是為了管理業(yè)務。如果沒有完全的控制權，何談管理！」一位 TikTok 前高管說。TikTok 對此予以否認，稱所有高級管理人員都有權控制這些事情。